苗怀明：从《历代小说话》出版的意义说起

黄霖教授编著的《历代小说话》刚一面世，立即受到学界的普遍关注和高度评价，有位同行朋友预言，这将是一部高引用率的古代小说资料集。笔者是认可这种观点的。

依笔者的理解，该书之所以能成为一部高引用率的著作，主要有如下两个方面的原因：

《历代小说话》，黄霖编著，凤凰出版社2018年12月版。

一是质量的精良。既然要引用，则所依据的文献必定是权威的、可信的，无论是出处，还是内容本身，必须准确可信，没有错误，才能让人放心使用。《历代小说话》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起意编撰到如今最后完成，黄霖教授和他的学术团队前后用了四十年的时间，慢工出细活，其质量和价值是经得住读者和时间检验的。

二是内容的完备。该书对小说话这种小说批评文体进行了严格、科学的界定，在此基础上将历代小说话资料一网打尽，汇于一编，所收范围从明代中后期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厚厚十五册，篇幅达到四百多万字之巨，不仅内容上系统全面，收入各个时期各种类型的小说话资料，而且其中有不少颇为稀见的小说话珍贵文献，特别是清末民初这一时期的相关资料，以往查找使用相当不便。

了解内情的学界同行都知道，将这些资料搜集到一起是相当困难的，查找困难，录入校对同样不容易，需要大量时间精力的投入。正是因为资料的完备和珍贵，才会被研究者频繁翻阅和使用。

《历代小说话》及话体文学批评学术论坛现场

高引用率自然也就意味着经典，大家只要看看各学术平台发布的高引用率著作书目就可以看出这一点。在笔者看来，《历代小说话》编辑出版的意义还不仅在此，如果将其放在中国古代小说研究乃至中国文学研究史上进行观照，可以看得更为清楚。

不少同行朋友不约而同谈到，该书的出版弥补了小说话研究的一个薄弱环节。众所周知，此前已有不少诗话、词话、曲话、文话等批评文体的资料集及研究著述出版，但有关小说话的资料集及专著则几乎没有。

有关小说批评的资料集和专书也曾出版过一些，但都没有旗帜鲜明地打出小说话的旗号，而且也没有对小说话进行严格、科学的界定。因此，该书可以说出第一部系统完备的小说话资料集，为相关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文献资料，奠定了坚实的文献基础。

在笔者看来，这部书出版的意义还不仅于此。拈出“小说话”乃至“话体文学批评”的概念并非只是换一个说法，更不是新瓶装旧酒，就笔者的理解，黄霖教授和他的学术团队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那就是与此前的小说批评研究进行区分，以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为基础，逐步建立民族特色、中国本位的中国古代小说批评体系。

黄霖教授

众所周知，具有现代学术意义的中国小说研究始于二十世纪初，无论是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还是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胡适的系列小说考证，都深受西方思想文化的影响，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逐渐发展成型。

这一过程是伴随着西方文艺思想的传入、现代高等教育体系与现代学术制度的建立而完成的，这些也都是深受西方的影响乃至照搬西方的模式建立起来的。

就中国古代小说的研究而言，以西方文学理论律中国小说的研究模式成为此后小说研究的主流，直到当下仍是如此。一百多年来，形形色色的国外文艺理论被一一拿过来，放在中国古代小说作品上演练。

随着研究的深入，这种研究模式存在的弊端越来越多的显露出来。毕竟国外文艺理论特别是西方文艺理论是在其特有的社会文化语境中形成的，与中国文学自身发展演进的情况有着很大的不同，各有其评价小说的标准、模式及表达方式，比如评点、小说话这两种批评文体就极具民族特色，在西方很少见。

以西方文学理论律中国小说，必然会出现削足适履的情况，适履的情况一一试过之后，势必会更多的在削足上下功夫。于是，不符合西方文艺理论规律的中国小说不仅不算文学作品，而且评价也往往不高，被打入冷宫。这样中国古代小说存在的意义就变成为了证明西方文艺理论的普适性。

《历代小说话》及话体文学批评学术论坛会议手册

进入新世纪后，学界对这一问题开始进行反思，而且是从什么是小说，小说从何时萌芽、何时发展成熟、小说有哪些要素组成、小说文体为何等这些最为基本的问题进行反思。中国小说研究已有近一个世纪的历史，如今又重头开始，这颇具戏剧意味，却是学科内部发展的内在需要，当然这不是简单的重头再来。

研究中国小说，需要符合中国小说创作实际的批评体系、标准和模式，这是一个很正常也很基本的要求，但让人感到尴尬的是，这样的要求到目前还无法满足。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循环，而是重建中国小说批评体系的新尝试。事实上，自进入新世纪以来，不仅小说研究如此，诗文词曲赋乃至文学理论的研究也都是如此。在学科反思的基础上重新开始，建立民族特色、中国本位的中国文学批评体系，应该说这已经成为学界的一个共识，研究者已经逐渐放弃了那种将国外文艺理论往中国作品生搬硬套的研究模式。

《民国旧体文论与文学研究》

黄霖教授和他的学术团队借编撰出版《历代小说话》的契机，旗帜鲜明的提出小说话这一具有浓郁民族、本土意味的概念，显然也有这个学术用意在。该书的出版既是小说话文献资料的一次汇编整理，也是重新建立中国小说批评体系的重要成果，其意义是多方面的，也必将是深远的。

重建中国小说批评体系，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学术工程，需要众多学人的共同努力，黄霖教授和他的学术团队为此做出了卓有成效的研究和示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还要完成中国小说论著集成、民国话体文学批评文献整理与研究等一系列重大课题，这些为这一学术领域的深入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期待今后他们有更多更好的成果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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